夜，沉寂如水。
深蓝的天幕上繁星点缀。寒风刺骨，却卷不走小院的葱茏绿意。
常青松柏矗立院中，深绿的灌木丛被修剪成形态各异的模样，有蘑菇状，有小山形。曲折游廊中、雕花屋檐下，大红灯笼高高挂起。幽暗的红光如水流泻，为园中草木镀上一层暗红的光晕。园中一隅的假山旁，曲波横跨，颇有江南风景。若非事先知道此处是红艳楼后院别舍，赵方舟几乎要误以为这里是哪家闺秀的小院了。
秦宇晨侧立于门前，做了一个“请”的姿势。
赵方舟微微颔首，率先跨过门槛进了屋。
一幅上好的檀木漆屏立于门内，梅兰竹菊四君子从左至右展开。栩栩动人的图画，为这间暖烘烘的屋子带来许许生机。
赵方舟背着手，沿漆屏向右移步，刚刚绕过漆屏，一个眉目如画的妖娆女子翩迁而来。
其水眸含情，桃腮动人，柳腰纤纤，身姿婀娜，举手投足妩媚撩人。平心而论，她算得上品，可娇柔带怯之间多有做作，美则美矣，只是一幅刻意的工笔画。
“赵公子，陈公子，寒烟有礼了。”寒烟盈盈拜倒，纤腰一折。
赵方舟听得那句“陈公子”，了然秦宇晨安排今晚在此会面，只怕另有图谋。他掠过面前的女子，悄然打量起这间宽阔的厅堂。
字画悬于雪壁，各色瓷器错落摆放于案几和置物架之上，整间屋子看来很有书卷气，不过与那寒烟气质一般，刻意之为太过明显。他初入小院的欢喜此刻又消去大半，对那美人完全没了兴致。
屋中的圆桌上已设了好几样精巧的凉菜，其中放着一只形状怪异的铜锅。一旁的几案上更有不少未煮熟的荤素菜肴。嫩绿的，鲜红的，金黄的，远远看去，倒是五颜六色，很有些趣味。
“如今天气严寒，我让他们备了热锅子，既暖乎又随兴。”秦宇晨随着赵方舟，在其下首位坐了。
赵方舟点点头，看向刚刚被寒烟揭了盖子的铜锅。锅内装了大半乳白的汤，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。
“赵兄可吃得惯辣？”秦宇晨瞟了眼一旁的木质托盘。
木盘中摆放着七八碟调料，有翠绿的青椒，鲜红的小米辣，喷香的花生渣，乌黑的芝麻等等。
“我自己来。”说着，赵方舟挽起了袖子。
秦宇晨给寒烟递了个眼色，寒烟会意，起身执壶，为赵方舟斟了杯酒。待秦宇晨面前的酒杯斟满后，赵方舟立刻朝寒烟挥了挥手，示意她退下。
寒烟表情一滞，忍不住偷眼望向秦宇晨。
秦宇晨微微蹙眉，瞄了眼赵方舟，缓缓垂下眼帘。
寒烟不得不放下酒壶，不情不愿地飘然离去，留下一阵香风。
“约在这儿，只为说话方便。”秦宇晨挽起袖子，拿起银箸。
赵方舟笑了笑，用银箸搅了搅调好的着料。“方才宮宴没吃尽兴，好在你备了这。”
秦宇晨没再多话，两人吃过一旬后，渐渐打开了话匣子。
“阮倩如今虽说尚未与谢岩正式成亲，可谢岩待她确有几分情谊。谢家更是将她当成一家人。不知赵兄为何突然对她有了兴致？”
赵方舟放下银箸，缓缓说道，“我也是受人之托。”
目下，他还不想和秦宇晨有过多瓜葛。毕竟，秦莲笙之事，他并未最后决定。虽然阮氏所言并非毫无道理，但对于阮氏与秦莲笙的私怨，他也是略知一二。他没兴趣做阮氏手中的刀。何况，秦莲笙的价值在他看来远远大于阮氏和阮倩。
秦宇晨表情一僵。“敢问一句，受何人之托？”
赵方舟斜睨了眼秦宇晨，“这很重要？”
“阮倩并不在我府邸，虽然我和谢家算是亲戚，但开口要个活生生的人，还是我表弟心爱的女人，我这做表哥的不问个明白，如何向他开口？”
赵方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，“莫非你以为我对那阮倩有兴趣？”
“我关注的是到底谁对她有兴趣。”秦宇晨一瞬不瞬地望着赵方舟，又道，“据我所知，阮倩在青京最亲的人便是刚被杜佑休弃的阮氏。”
赵方舟明白此刻再否认根本无济于事，可他也不打算承认。他想了想，索性岔开话题，径自问道，“据说，你有条件？”
秦宇晨挑了挑眉，意味深长地瞄了眼赵方舟，“刚巧，我还有另一个问题。”
赵方舟明白秦宇晨这是要另加条件了。他冷下脸，淡淡地说道，“请说。”
“此番，我妹嫁至赤国和亲，不知会许与哪位皇子？”说话间，秦宇晨眸色一暗。
赵方舟笑了笑，“裕泰公主为两国结盟友好，外嫁赤国，乃两国之幸。但最终哪位皇子有幸娶裕泰公主，恐怕得由我父皇定夺。”
秦宇晨冷哼道，“据我所知，贵国尚未娶亲的适龄皇子唯有你和你四弟。可你四弟乃一宫女所出，一直形同于无。”
赵方舟敛了笑意，冷声道，“你娘如今好像也只是个美人吧？”
秦宇晨顿时垮下脸，毫不客气地质问道，“赵方舟，你莫不是还对那秦莲笙心存幻想？”
赵方舟听得这话，也有些火了。他板起脸，沉声道，“青国虽然国力不如赤国，但以今日青国之势，日后怕也不弱。有了青国相助，会生多少是非，谁又能料？你父皇怕也如是想。否则，青国与紫白两国的和亲为何要延后再议？！”
秦宇晨默了默，僵硬的表情稍稍和缓下来。“不管如何，我都希望我妹能有个好的归宿。”
赵方舟不置可否，只是再次举箸，闷头吃起来。
一晚上虽谈不上宾主尽欢，可也吃喝得痛快。饭后，香茶送来。赵方舟接过茶盏，正要捻盖撇去面上浮沫，却察觉送茶婢女并未离去，不由抬眼一瞥，蓦地惊住了。
阮倩？
秦宇晨就这么爽快地把人交给他了？
再次打量，他明悟阮倩今晚到此是很用了些心思的，不仅妆容模仿秦莲笙，就连衣裙也选了秦莲笙平素喜欢的雪白绫罗。
他心下生疑，面上却并不露声色，自顾捻盖，撇去茶沫，小抿一口。
阮倩今晚这般绝非无缘无故，若不表示一下，如何能考量出这茶的效用？
“这里有干净的客房，要不歇会儿？”秦宇晨放下茶盏，看向赵方舟。
赵方舟摇了摇头，“不用。”说罢，他站起身，便往外走。
孰料，方行几步，他便惊觉脚步竟有些虚浮，心下骇然之余，暗暗懊恼自己终是大意了。
一旁的阮倩连忙上前，扶住赵方舟，一步步往外而去。
赵方舟想要撇开她，却察觉身上不仅无力，竟还有一股热流在体内悄然窜起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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