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才的大叔不以为然:“她男人既要出远门,她不便相随,总要纳妾的。”
“她如何不便相随?”柳娘子道,“欧阳四爷不就把四奶奶带来了?”大叔登时明白上司立场,不再言语。
外头的太太飞快弄清楚规矩,给了定金。因丈夫后天要带养女去看话剧,面馆先帮她请画匠画像。
太太刚走不久朱先生便来了。他本不在家,办完事、于巷口跟去请他那位遇上。柳娘子深知地头蛇何等要紧,忙一五一十的说了经过。朱先生连声“好险”。
柳娘子想托面馆寻找救命恩人。掌柜的为难道:“没有名姓、没有商号。上海港跑八方货,天知道多少茶商。姓张的也满大街都是。”
柳娘子含笑道:“是个极俊的小姑娘。”
掌柜的道:“老一辈女人多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女掌柜都年轻。我们江南的姑娘也大半好模样。”
柳娘子怔了怔:“是了。不像我们那儿似的,全城寻不出几个女掌柜。”
朱先生笑道:“马屁拍得震天响,依我说是金陵薛家的,别家谄媚多少会稍作遮掩。不过那家女掌柜极多。”
“也罢,这个不着急。”
遂给朱先生看画像。掌柜的苦笑道:“易过容。”
朱先生犯愁:“这满脸络腮胡子的,连脸部轮廓都瞧不出来。”
偏这会子又来了打岔的。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蹦进面馆嚷嚷道:“掌柜的,大消息、二两银子。买不买?”
掌柜的立时道:“买!”
“我就知道你识货。”
“我知道你们百晓生老爷子是每发货必值当。”
男人先得了二两银子,躲到门外跟掌柜的咬耳朵。说了半日,一溜烟儿走了,留下掌柜的呆若木鸡。
半晌,一步步慢慢走回面馆内,掌柜的僵硬道:“京城出大事了。”
掌柜的先转述了刚买来的消息,又与帐房、护院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。柳娘子整个人都不好了。
说是庆王世子于西北边陲遇刺身亡。庆王闻讯后即刻出京,跑到半路上又折返回去。在府里折腾半日,打包了许多箱子,浩浩荡荡抬去了一座叫玉清宫的道观。观主是位老道姑道号元清,乃锦衣卫指挥使云大人的师父。庆王府常年做绿林买卖,腌臜事不计其数。这次抬过去的便是他们家的账册子和卷宗。各府王候、各方大员,几乎都经他们之手做过案子。
这些案子当中,有一桩是太上皇最想知道的。庆王亲捧卷宗在手中,当面呈给了元清。元清和庆王闭门说了许久的话,同入宫中见太上皇。太上皇勃然大怒,将皇帝喊了过去。后续如何不得而知,横竖皇帝再次因病不上朝了。
此事,只在六天前。朱先生身为锦衣卫底层不知道也罢了;柳娘子清楚,自己若没离开长安,此时也是半点都不会知道。然而江南绿林码头已经二两银子一份、沿街叫卖了。
护院好奇道:“王爷说了什么?”
帐房道:“我猜是那件事。”
掌柜的道:“我猜也是那件事。早几年就听说咱们王爷预备将那桩案子当杀手锏。”
护院问:“哪桩案子?”
帐房道:“数年前当今天子打发私兵劫了朝廷七十万两的兵饷。安排人销赃时,被一个姓孔的盐商察觉到端倪,向锦衣卫告发。谁知孔身边有皇帝探子,一着急、上绿林码头雇了个杀手,连孔盐商带锦衣卫大官一道灭口。杀手码头就是咱们府里开的。”
护院奇道:“我没听过此事?”
“你如何没听过?咱们时不时议论。”
“那是你们议论,没带着我。”
“你吃酒赌钱去了,如何怨我们?”
一众锦衣卫面面相觑。七十万兵饷的案子他们自然听说过,也知道什么人物在查、查得多艰难。没想到庆王府手下就这么随口议论。他们护院也不过是胳膊粗力气大罢了。若派个高手没事爬他们墙头听闲话,保不齐早都破案了。
柳娘子忽觉浑身乏力。官场上人人惧怕锦衣卫,只当锦衣卫无所不知。她自己也矜矜业业干了这些年、替朝廷当耳目,竟不知算个什么。
半晌,小朱托着下巴道:“事到如今,你们王爷有点儿破罐子破摔,算向我们衙门投了诚。几位,兵饷的案子我也听说过。究竟谁买的凶?”
掌柜的道:“是孔盐商跟前一位心腹幕僚先生,姓戎。”
“是‘甘钭厉戎’那个戎么?”
“不错,正是。”
小朱若有所思道:“好稀罕的姓氏。”
柳娘子问:“朱先生可有想法。”
朱先生抱拳道:“大人,实不相瞒。就大前天夜里,长江上,离上海港不到三百里处,沉了艘船。因那船是昼夜赶路的,这几日又是月初、只一点子弯月,江上岸上没人看见出了何事。次日别的船发现他们底朝天、官府才派人去打捞。”
“如何?”
“船上有具无头尸首,手足被捆着。身上摸出枚印章来,恰是‘戎生’二字。”朱先生皱眉,“倘若此戎即彼戎,我实在猜不出他如何就赶这个点儿死了,也猜不出是谁做的。京城到江南,快些的信鸽三四天也到了。若使鹞子送信更快。”
掌柜的眨眨眼:“此事我半分不知道。”
“因为衙门里没有碎嘴之人。”朱先生又道,“既无首级,就算穿着戎生的衣裳,也不见得就是他本人。说不定金蝉脱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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