席沐儿靠在他的怀里,胸膛处传来的温暖平息她所有的焦虑,那些浮躁的冲动被颊侧拂过的微风一一带走。
一路往东疾驰,她能闻到海水微咸的气息扑面而来,耳边似乎能听到海浪翻涌的此起彼伏。她仰起头,他下颌紧绷的弧度,是她未曾见过的萧瑟,似乎隐含了他所有的无奈与痛楚。
她常听城中的百姓议论,说蒲家六爷是如何狠绝的角色,连蒲家掌事的族长都要忌惮他三分。虽是借口他身上有倭人血统,迟迟不肯让他认祖归宗,但这些年他在蒲家乃至城中海舶贸易所起的作用,却是有目共睹。因而,入宗族进族谱只是时间问题,蒲寿庚只是想借助他的力量壮大海舶势力,将泉州港打造成东方第一大港。倘若过早遂了他的心愿,他又如何能死心踏地地为蒲家卖命,而不至于掩盖蒲家两位嫡子的光芒。
然而,自她入蒲府以来,未曾见过他有多风光,只知道他为了那些表面的风光而险些丢了性命。背宋投元,非他一人所为,却让他成为众矢之地,人人得而诛之。他背负了全城百姓的仇恨,却没有得到蒲家的最终认可。
他步履维艰,却始终没有想过放弃。除了他订亲的那一夜……
他说:“十七,只要你点头,我立刻把这桩婚事退了。”
她不知道为何他坚持了三年,最终还是顺从蒲家的安排,按家规迎娶回回女子为妻。在这中间,她似乎错过了什么,可是她无从入手。
或许这又是他的另一个各取所需。从见他的第一面起,他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她,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利益的交换,无所谓情感。却不知所何时起,变得不一样了。是从他大病初愈,还是从他救她回来……
“在想什么?”蒲师蘅低哑的声音从发顶传来,空旷而幽远。
席沐儿敛了心神,发觉马儿已经停止奔跑,在她面前的是一望无边的深海,潮起潮落,惊石拍岸,粼粼的波光映出满天繁星点点,天地浑然一体,蔚为壮观。
他撩袍下马,朝她伸出双臂,唇边露出温柔的笑意,眉眼间尽是浓得化不开的似水柔情。
清冷的月色拢着他,将他的身影衬得伟岸挺拔,仿如他院中的参天苍榆,即便北风呼啸或是大雨磅礴,都屹立不改。
席沐儿俯下身,由他掐了腰抱下马,还未站立,整个人便被他紧紧搂在怀中。他的手臂收得很紧,箍着她的纤腰不肯松动分毫,仿佛要把她嵌入体内融于骨血之中。
“还闹吗?”他哑声问道,音含苍凉,轻而缓慢。
沐儿摇了摇头,靠在他的胸口,感受他强而有力的心跳,泪水不自觉地滑落,怎么忍都忍不住,“一定要送我走吗?”
“你兄长回来了,不是吗?你不再孤苦无依,你有家,有护你疼你的人。如你所说,终有一日,我会娶妻。可是,让我把你送回邱家,我办不到……”蒲师蘅抱着怀里的人儿,心中的不舍正在吞噬着他的理智。放手太难,却不得不放。
席沐儿阖了眼,仍止不住泪水的奔涌,“可我说过,我要当你的守园人。哪天若是你想我了,就能见到我。”
“席沐儿,你这是怎么了?”蒲师蘅气恼,猛地推开她,惊觉她满脸泪水,他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,旋即冷道:“我答应给你的东西,不会缺少分毫,你无需摆出这副可怜我的姿态。你是高高在上的席沐儿,即便是沦为典妾,也不改你的一身傲骨。你步步为营,将落败的席家从低谷中扶起,今日也算是小有成就。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,可你不屑一顾,弃若草芥。说什么守园人,你不就是怕我把一切收回,把你打回原形。”
他扣住她的下颌,强迫她抬起头来,那些肆意流淌的泪水仿佛一把利刃,一道道划过他绝望的心,抚慰他的哀伤。许多年以后,他仍然记得她流过的每一滴泪水。因为他深信,在她的心中也和他一样。只是,他不能让她就这样跟着他,他不会让她成为第二个小松雅子,浮生半世,饮尽孤寂。
“你无须担心,不管你要什么,我都会给你,尽我所能。”
他笑了,眼底眉梢都沾染了笑意,扣住下颌的手爬上她的脸颊,抚去她不断下坠的泪珠,“明日我会把典书还给你,他日若是再嫁,千万不要让他知道,你曾经是蒲家的典妾。”
“六爷,我……”不想走,她真的不想走。可是话到嘴边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他的一字一句皆敲在她的胸口上,打得她无处可逃。她今日不走,三年后仍是要走。不过是时日长短的问题。
她恍然大悟……
海风呼啸而过,冰冷地滚过她的脸颊,唤醒她一度尚失的理智。她背过身去,擦干脸上的泪痕,深深一个吐纳,凝神静气。再回首时,已是一脸清浅的笑意,与平日无异。
“沐儿多谢六爷成全。只是,沐儿有一个不情之请,不知六爷能否成全。”
蒲师蘅怔怔地望着她,拧了眉垂眸不语。
“沐儿还未见过日出,既然城都出了,不如就在此将就一晚,明日天亮再回去。”沐儿朝他走近一步,侧扬起脸,娇嗔道:“六爷方才不是说,我想要的,你都会给我吗?难不成……你只是在敷衍沐儿?”
这章没有结束^.^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